本人非常懒

误(3)

第三章 东翩与君遇 落定蓝溪阁

飘飘何所似,天地一沙鸥。没人知道这沙鸥飞去了哪里,要往哪飞,沙鸥也不自知,它看着北雁南飞,南燕北去,想着也许哪里繁华热闹,哪里温暖如昼,也许就是最好的去处。

黄少天在酒馆里小酌,忽闻有客在议:“听说东城新开了间赌坊,好生热闹,门庭若市,四海八荒的游人慕名而至,争相于此试试手气。”他饮着酒,烈酒入肠,忽地有了主意。

他负剑东行,巡山绕水,终于走入了一片灯火煌煌、五光十色的市集。

传言与现实相接,他的眼里光芒乍起。

巍阁红楼,檐牙高啄;玉雕凤屏,巧夺天工;长街十里,杂货如云;奇珍异宝,网尽珠玑。高台戏子,红粉佳人,皆是仰上之风光;车马如流,行客交肩,皆为俯下之气候。钟鼓鸣鸣,乐声朗朗,嘈嘈切切,如缕绕梁。千灯万烛,九霄烟火,灼尽天下之繁华;物华天宝,俊采星驰,聚绝人间之毓秀。

他一路上走走看看,游游荡荡,染就一身烟火之气。他沉湎于灯火之中,游冶于月色之下。不知不觉,随波逐流,顺着东西涌动的人海,流入一座蔚为大观的楼宇之中。

他被一片橙红迷了双眼,停步细看时,才恍然发觉自己已来到了那传说中闻名遐迩的赌坊内。

外观是檐角如翼,绣饰朱漆;内里是一应俱全,目不暇接。纵使他走南闯北十余年,也未曾到过这么个金碧辉煌的地方。

此地来徒众万,四海内外,无论有无钱财,何等权位,皆被这座高楼里的“乱世”迷了心智,说什么都要赌上男儿意气金戈铁马、气吞山河一遭。

所以黄少天慕名而来,一探究竟,哪怕他从未试过手,哪怕他无甚身家。

此地,多少名门傲客一掷千金,却郁郁而归;又有多少寒门草芥一逞其勇,最终金入囊中。风水轮转,这个赌场便是命悬一线的盅,盅中是千钧一发的两颗骰子。

黄少天转动了盅盒,忐忑不已地揭开了罩儿。“大大大”“小小小”,身旁嘈杂不断,唏嘘连天,黄少天在嗡鸣之中心若鼓擂,视线凝在了那徐徐张开的“血盆大口”之上。

他刚一偏头,手刚欲抬起,一声呼喊引去了他悬于咽喉的心。

“我没有赖账!”那声音急如火燎。

“给我把他拖出去打了,打到他承认为止!”一位戴着高帽的男人抚须下令道。

一令施下,几位身彪力壮的手下闻声将那求援之人抬起。

“放开我!放开我!”那被抬起的少年哭喊道,拼了命挣扎,奈何已被那几人束缚了手脚。

黄少天见状,一个箭步冲上前去。

“有话好好说,犯得着大动干戈吗?”他拦住那正欲把少年扔出门外痛打的几人。

“不关你事,给我识相地离开!”其中一人怒吼道。

“自古以来,到此一游黄金散尽的都是这个下场。”旁侧一人冷笑道。

说罢,几人合力撞开了他的遮拦,径直朝门外迈去。

“救救我!”那几人的肩头飘来少年的哭喊。

“再怎么说,你们也不能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!”黄少天怒不可遏,一把抓住了其中一人的手腕,用力一拧,另一只手紧跟着重拳出击,狠狠把人撂到了地上。

另外两人放下少年,冲上前去同他打斗。黄少天拔出剑。挥出一袭剑气。身前二人身材魁梧,力拔千钧,如同两头双目圆睁的猛虎,正张开血口,挥舞利爪,与他为敌,而他不输气势,剑招曲使,离形移步,矫若游龙。

这一龙二虎,斗得不可开交。虎是实,龙为虚;虎是重拳如雨,龙则剑舞成风。一旁的少年看得入迷,把逃之夭夭移去了脑后;赌客们皆停下博弈,目不转睛地观看战局;那保镖小厮们,在伯仲之间晕头转向,一时忘了支援。

二虎把龙束住,从云端往下掷去;龙则在下落之际一个腾跃而起,在空中挥出一道冷冽狠厉的剑影,惊松涛,弄秋雨,将二人打得落花狼藉。

黄少天笑着看向残兵败将们,得意地念叨了几句,便一把拉着那呆若木鸡的少年急急逃去,丝毫不回看身后追出多少正挽起袖子的护卫。

黄少天抓稳那少年的手腕,几乎是拖着他疾行。

恍惚间,他们拨开人群,在人们的惊愕与不解的神情之中穿梭飞驰,最终逃到了百米开外,人迹罕至,灯火阑珊之处。

黄少天停下脚步,靠着墙壁不停地喘息。一旁的少年一面喘气,一面断断续续地大笑,浑不知方才火烧眉毛有多惊险。

“你究竟欠了多少银钱,教他们这样不择手段地追来。”黄少天抱怨道。

“你是剑客吗?我从未见过你这般身手了得的大侠。”少年答非所问,双眼放光。

“当然不是,我从小游历江湖,充其量是个浪子罢了。只是摸爬滚打久了,‘台下十年功,台上一分钟’嘛。”他笑的春风得意,拍着少年的肩膀说道。

“你的剑法尤为厉害,我可以拜你为师吗?”少年眼中住满了期待。

“算了算了,我可从来不收徒弟。”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,宽慰道:“我从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。若你成了我徒弟,还不得跟着我一起吃苦”他顺势掐了掐少年白白嫩嫩的脸蛋儿:“你这么细皮嫩肉的,一定禁不起什么风霜,还是老老实实在家中念书吧。”

说罢他笑了,转身欲走,却被少年扯住了衣衫。

“我还没好好感谢恩公你,请赏光来我家中作客如何。”他小心翼翼地问道,双眼犹似两颗露珠,摇摇然似被风一吹便作七零八落。

“好。”黄少天实在受不了少年那可怜巴交的小眼神儿。

黄少天从未想过,自己某日会收下一位徒弟,那位徒弟骨骼惊奇,颇有根基,是个练武的奇才,只是……他第一次破了自己坚守数年的惯例,心里很不是滋味儿。

那晚脱险后,他跟着那名唤卢瀚文的少年来到了他的府邸。一路上,少年苦苦哀求,又是发誓又是厚邀,甚至用起了苦情计。

“我爹爹希望我子承父业,和他一样当个大官儿。只是我打小天生反骨,从不想一心只读圣贤书,我只喜欢刀枪棍棒,我希望终有一日,能成为一位像你一样厉害的剑客。”卢瀚文神色专注地直视着他的双眼:“算命先生说我是块习武的料子,若有高人相助,未来定大有前途”,他握住他的手:“我偷偷地找过很多武林高手,只是他们都没有你这般令我动容。大剑客,你就收下我这个徒弟吧,我定不负你所望!”

黄少天一向心软,动摇不已,却在此刻咬紧牙关,给自己泼去一头冷水:“我不会收你的”,他挣开他的手:“今后,你总会遇到比我牛上个千百倍的人,飞檐走壁,胸口碎石,无所不会,你就别一头热、心眼死了。”

卢瀚文看向远方那破晓的天空,层云裂变,晨光熹微,他咬了咬唇,尽力挽留道:“两个月,就两个月,我悟性很高的,你只消教我一些基本功,我就能练出大功夫来。”面对着犹豫不决的黄少天,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。“师傅”他重重地说道,眼神坚毅如铁。

“好吧,就两个月。”黄少天轻叹一息,将他扶起:“好徒弟。”同他相视一笑。

此时正是春色将阑,桃枯李谢,悠远的暑气提前赶来,吹起卢瀚文心中热血,翻涌不息。

他新认的师父正走在他的后头,絮絮叨叨地跟他谈天说地,生怕这初晓之路上太过静寂一般,非要用声音添点生气。

“到了”他兴奋地跑上前去。他站在府邸的青阶之上,兴冲冲地指着那高挂的门匾。

“这就是我家。”

身后正说得起兴的黄少天抬头一看,只见那楼阁高耸入云,华漆美饰,檐角斜飞,壮阔如宏图铺陈,精致如佳人玉琢,亭亭如芙蕖出水,冷肃如置身世外。

任他走南闯北十余年,也从未见过这般清幽又雍容的高阁,好似嫦娥月上的蟾宫,玉宇琼楼,若有云雾缭绕,烟霞翩飞。

黄少天怔怔地顺着卢瀚文的手向上仰望。只见那牌匾雕龙画凤,上文:“蓝溪阁”。

卢瀚文怀笑道:“先前忘了自报家门,我家是东城声噪一方的‘蓝溪阁’,而我,你的好徒弟,正是蓝溪阁的小公子。”

语毕,他扣了扣门环,外观恢弘的大门随之打开。黄少天讶然,那蓝溪阁金玉其外,门里风光也自不必说,皆是春光常驻、生气磅礴。

庭前的柳,迎风招展;两侧的松,深青浓碧;一径笔直,周遭自有繁花相随,万红千紫,芬芳馥郁。黄少天在这良辰美景之间目光流连,眼中皆是飘飖的艳羡。

只可惜这欢喜滋味皆被一句清冷的言语冲得无踪无迹。

“瀚文,有客人来怎么不先通知我一声呢。”

闻言,卢瀚文原本乖张恣意的姿态瞬间瑟缩,软绵绵地说道:“我……这位大侠昨夜救我于水火,我想将他邀入家中,设宴报答。”

能让小少爷害怕至此的当然是蓝溪阁的掌门人,长子喻文州。他幽幽地巡视了黄少天一遭,从头至脚,转而微笑道:“感谢公子不吝施救,请稍至客房等候,既然是救命恩人,我们自会全意款待。”

话语诚是谦和有礼,态度确实温文尔雅,只是那些字句,总有些拒人千里的意味,教黄少天听着顺耳,却不顺心。

“有劳你了。”黄少天强颜欢笑。

“哪里。”他总是笑着,却魄力十足:“我叫喻文州,是蓝溪阁的长子。”

黄少天这才敢看向喻文州。眼前之人白衣胜雪,黑发如瀑,眉似远山,面若冠玉,气宇轩昂,风姿俊逸,是位不折不扣的翩翩佳公子。

睹过他的容表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,好易亲近;看了他的双眼,清冷如潭,深邃如渊,不易深交。所以黄少天收回了想同他交握的手,隐约之中他觉得,自己遇上了此人之后,会一再地丢盔弃甲,最后把自己都给抛远,再难找回。

黄少天就坐于宴上,宴是山珍海味,丰盛得很,可他总因喻文州望向他的眼神而心有余悸,每当卢瀚文给自己夹菜时,喻文州的眼中仿佛有一把刀藏在雾中,必要时刀光乍现,教他如芒在背,如履薄冰。

他胜过的人,数不胜数,他阅尽的人,也多如牛毛。只是眼前的这只笑面虎,虽然处处礼数周到,却仿佛蓄势待发,将杀人于无形,令他心怀敌盾,防之又防。

虚有其表的其乐融融之中,卢瀚文忽地开口道:“我想寻个护卫。”

“如果你寻个护卫是为了收拾你去赌坊欠下的烂摊子,我是不会答应的。”喻文州放下筷箸,笑着看向卢瀚文。

“我昨晚是去了赌坊,可是……”他懊恼道,“如果能让我的恩公做我的护卫,我今后再也不去赌坊,我发誓!”他信誓旦旦,竖起了三根手指。

“不知恩公可否答应?”他眨了眨眼,给黄少天使了个眼色。

没等黄少天开口,喻文州便一口否决:“我不同意”,他瞥了正埋头进餐的黄少天一眼,瞬间又把视线转回到了卢瀚文身上: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,前几次怪我纵容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这一回我如何也不会答应。”

“啪”卢瀚文把筷子重重放下,垂首道:“我吃饱了,暂先离席,请你们慢吃。”

目送卢瀚文飞跑的背影,喻文州道:“请恩公见谅,怪我这位长兄教育失当。”他仍旧笑着,却没什么他口中说的歉意。少了怙恃,黄少天内心叫苦不迭,他嘴上含糊地答应,默默地吃了几口便起身离席了。

此际正是月挂枝头,白光如泻;虫鸣震噪,野鸦飞掠。逃离了“生死局”的黄少天正想着找寻卢瀚文的踪迹,却不巧迎面碰上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。于是他礼貌地侧过身去,和喻文州错过。

“恩公,请留步。”喻文州低沉的声音和着花香从黄少天背后传来,在月色之中染就清冷。

黄少天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,眼光丝毫不肯多在喻文州身上停留。

“我知道瀚文想拜你为师,我和他成为兄弟这么多年,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很清楚。”他深深地看着黄少天,月色下的他浑身莹然,像落上了一层雪,弥散出幽森的寒气。

“家父始终不肯让他习武。我们的叔父就是选择了习武从军,最后战死沙场,遗下孀妻弱子孤独哀恸。从此,家父便坚定不移地认为,习武有败家风。”他终于没有再笑,“我一直认为家父的观念是正确的,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和瀚文说清楚,劝他迷途知返。”

“可是习武不止从军这一条出路”,黄少天反驳,“就算只能从军,‘提携玉龙为君死’多少人梦寐以求?我知道令弟断不可重蹈令叔父之覆辙,可我教他武功,只想让他增强体魄,锄强扶弱,实现他的心愿。”

他越说越振振有词,灼灼地逼视喻文州的双眼。

“多谢恩公好意,只可惜蓝溪阁从不留外人。”

“我只在这儿呆两个月,时辰一到我便收拾包袱走人,绝不拿这里的一草一木,也绝不给你们带去一点儿麻烦。”黄少天紧咬下唇,心想道:要不是那小鬼苦苦哀求,我绝不会多留。

喻文州久久地望着黄少天那熠耀的明眸,竟觉得这双眼比那月光还要亮上好几倍。

转瞬间他又笑了:“两个月恐怕为时过长,不如就两周,这两周之内,还请恩公不辞劳苦,施教些皮毛。”

黄少天不甘示弱:“放心,这半月里,瀚文绝不会只学到皮毛的程度而已。”他嘴角一勾,笑容粲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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