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人非常懒

误(1-2)

一块玉引发的误会


第一章 天涯一落花 临浒邂美人

落花随水安天涯,天涯有客逐人家。

信玉辗转乱客眼,错以人家误落花。

长安道上,行人如潮,潮水相激,浪花如雪。茫茫雪间,一人迤逦而行,负行囊,客天下。

这一路走了多久,黄少天骚首不知。自懂事起,自走路稳当起,他便如丝如絮,跌宕于春雨,又被风四处吹送。他曾被风吹入一座酒楼,楼里的一面之交拍案相劝:“大丈夫四海为家”,其实此言背后之苦楚,他一听便知。

正是四海无家,才得四海为家。

他提着剑,踏着黄沙,踏起红尘滚滚。

孤雁独飞,落下的稀薄浅影,掠过他的肩头。

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,沓沓达达。他循声望去,只见一匹红马兀出人潮,向前疾驰,破开人海,生生辟出一条窄道,引得两旁百姓临风鹤唳。

他正站在窄道中央,在马匹冲撞而来之际,侧身让道。

马飞过他的身侧,他定睛,原来马背上驮着个大包袱。

那是个人。

那人奄奄一息地伏于马背之上,任马肆意飞驰,东奔西走,他皆身如死水,不生波澜。

黄少天见怪不怪,只掷去一眼儿,便继续颔首前行。

日影渐移,层云黯淡,他停下脚步,在一客栈前昂首伫立。“举世客栈”,他确认已毕,迈步前入。

“候你多时了。”一位头戴斗笠,身着灰袍的男子坐立于桌几前,正一面斟酒,一面笑着道。

“找我何事?”他问。

“没什么,一些小事。”灰袍男子摆摆手,把酒递到他面前:“来,喝酒。”

他坐下,淡淡地开口:“说吧。”

灰袍男子拿起一盏酒杯,“城南大院的千金被人掳去了”,他把酒一口饮下,“不知被何人劫持而去,只听说那小姐昨日还在闺阁里绣花,今早便没了踪影。”说得倒是气定神闲。

黄少天听罢,思忖片刻。

灰袍男子只当他在犹豫,他把一滴不剩的酒杯握在手中把玩,笑吟吟地说道:“我们合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可这回,委托我们的可是大摇钱树。”

他抬起头,眉头仍皱:“这道理我懂,从前多少刀山我没上过,多少火海我没趟过,只是此事蹊跷,得容我想出个眉目来。”

灰袍男子放下酒杯:“知道就好。”

黄少天背上包袱,背朝客栈。他就像一只飞鸟,像头顶上时常掠过的孤雁,只有一秒停留的余地,时辰一到便朝暮腾飞。

他重新走入一片人海之中,茫茫中他透过两肩的缝隙窥视到了一张画像。画中人肌肤如雪,红粉香腮,窈窕娉婷,若不是那今晨消失的小姐,还能是谁?

已经有人赶在我前头动身了,他想。

拿人钱财,替人消灾,像他们这般江湖弈客,比的就是出手迅猛。如同骁勇机敏的数匹野豹,皆于深林和幽谷之间穿梭游移,窥伺着同一头鹿。

黑暗中他们都有着白昼般的双眼,谁置身明处,哪怕是一点白光闪过,都会成为一声逐鹿的号令,动辄惊心。

黄少天握紧拳头,感受周遭浪潮拍来的压迫,仿佛一闭起眼,就能看到数双发着光的双眼。他要赶紧行动了。

忽然,他被人群中一声响吸去了神魂。“这姑娘我今早见过,她被一群骑着马的人带走了。”听到要处,他警觉地竖起了耳朵,“他们说,好像要带她去东城,和那家大户缔结姻亲。”那人拍着脑袋道。

黄少天怔怔地听着,又一一地想着。后来,他支身几步向前,拉住那人的衣袖问道:“你还知道些什么?”

“我就知道这么多,我还奇怪呢,怎么大姑娘要嫁人,虽然是绑去的,却有那么多人不情不愿的,非把人家拉回来不可。万一人家姑娘愿意呢?”那人碎碎道。

“你懂什么,哪位姑娘愿意嫁给一位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?这么不请自来地强夺,天下又有哪位父母会同意这桩婚事?”黄少天松开手,接口道,然后拨开蜂拥的人群,一转眼便没了踪影。

夕阳西下,红霞如缎般铺开,渲染了天色。远山的剪影巍然,被霞光加冕,熠熠生辉。

他坐在河边,满江瑟瑟,浮光跃金。他浅饮江水,欣赏着远方飘来的笛声,心随之悠扬,浮浮荡荡,不知今夕。

他收回掬起水的手,正打算再饮,只看到水上波纹阵阵,连绵不绝,似在笛声中荡漾。他环顾,只见一匹马正疾喘飞驰,朝他驶来。

那匹马神态虚浮,如病如暮。细看之下,这竟是昨日奔驰如风的那匹千里马。

那马见了他,如同功臣告老还乡,如释重负地倒了下去。它背上的少女,也如棉花一般落到了地上。

他扶住了眼前的少女,捧起江水送至她唇边。

他怀里的她,肤如白瓷,唇如朱华,比画中还要美上三分。他竟把她看到天昏地暗,不知动弹。不知不觉,暮色四合,月挂天边,晚风吹拂,拂开了她紧闭的双眼。

她惺忪地看向眼前人,只是虚飘飘地说了两个字:“我饿。”

他手足无措,摸遍了身上的每个角落:“没有。”他说,“要不你咬我一口吧。”

“滚开。”少女面色发白,也不住嗔怒。黄少天爽朗一笑,皓齿一展:“你等着”。

他轻轻地放下怀中的少女,手持宝剑,呆呆地盯住河水好一阵儿,在少女有些发困的空档,他迅雷不及地将宝剑往水中刺去。

刹那间剑光与水光相激。“一击制敌”他转身,眉开眼笑,把刺中大鱼的宝剑举得高高的,好似要给老天爷看看什么叫志在必得。

“给你”他说着就把鲜血淋漓的鱼递了过去,转念却又讪讪地收了回来:“忘了忘了,你不是猫,我这就给你烤”他手忙脚乱地生起了火。

大火熊熊,照亮了少女如花似玉的面颊。夜色之中,一切都似跌入深海里,漆黑无比,只有少女的双颊荧荧发亮,泛起微光。

黄少天一面烤着鱼,一面穿透火光,直直地看着她,眼中好似跌入了火间的星子,如炬在灼,不一会儿,便旺作一片,盈满了摇曳的红。

月色在火中烧的薄了,薄得像女子御暑的轻纱,就这么毫无点缀地披在人间之上,若隐若现,如梦如幻。

鱼烤好了,少年却殆于美色,看得痴了。鱼香十里他闻若未闻,鼻尖仿佛尽是绕骨缠绵的女子香。

“你打算何时把烤鱼给我呀?”他的耳边飘来少女幽怨的声音。也不知她何时醒转,是因饿而醒,还是被这烤鱼给香醒的。

少女安逸垂涎,自己却焦头烂额,黄少天瞬间没了好气,但仍是不由分说地把鱼给了去。望见她吃得有滋有味,黄少天的气也瞬间无影,他蹲在她身旁絮絮道:“吃了我的鱼,你是不是该谢谢我啊?别太感动,我还没想好让你怎么报答我呢。”

她虽想狠狠地把这得寸进尺的混小子给教训一通,却又念起他那实实在在的恩情。“谢谢了。”她垂首道。食尽,她双手撑着地,借着力巍巍地起身。

河上月亮半圆,她想起了她共此时的家人。

“如果你能好人做到底,把我送回府中,我定让人赏你黄金万两,银财万贯,如何?”

“要我把你送回去简单,可我并不想要这些金银财宝,我想要的是那些特别的东西。”他笑容邪佞,故意卖起了关子。

“求人不如求己,天一亮,我便自己动身回去。”血气上涌,她也有强硬的一面。

“你走吧。”他干脆地一坐,用起了激将法。到手的鸭子,我难道还会让你飞走不成?他心想。“反正你一个弱女子,此处人迹罕至,荒僻无烟,就连最近的酒家也要走上数百里。你尽管走,没准儿走到天黑就被哪头狼给吃掉了。”他振振有词道。

看来两人是杠上了,冤家之路,窄之又窄,过不得两个互不相让的人,总有一人要因此后退。“好吧,你要什么,咱们摊开来说,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,你尽管提。”少女袖起手,妥协了。

黄少天笑着走近,眼里皆是不怀好意。他在与少女一拳之隔之处停步,欺身向前,伸出了手。只听得少女心中如有鼓鸣,如有万千头野鹿乱撞。

“我要这个”他指了指少女的领襟。少女顺着自己的脖颈处向下探望,在双颊晕红之中才知道他所要的是她随身佩带的怀玉。

“就这个最顺眼儿。”

少女给了他一个掌掴,“这可是我命中的宝贝,算命先生说过,此物与我的未来息息相关。”

少年脸颊作痛,他垂眉敛目:“那好,你走吧。从此以后我们各不相干。”

少女愤慨,赌气地转身,只闻耳后有一道声音讪笑着传来:“骗你的,你还当真了。”

 

第二章 迢遥不辞送 相别美人酬

此际已是夜深人静,星月交辉,商量已毕的二人就坐于河岸。黄少天脱去外衫,为少女披作被衾。

裹着黄少天外衣的少女瞥了瞥一旁昏昏欲睡的黄少天,好奇道:“你怎么会到这个穷乡僻壤来,你没有家吗?”

“没有。我从小便四处游荡,男人嘛,天下之大,何处非家。”他艰难地抬起眼皮,恹恹地答,“那你呢,你一个女孩子家,怎么跑到人迹罕至的河边,不会是单纯地想看风景吧”,他眨了眨眼,明知故问:“你该不会是逃婚出来的吧?”

少女一笑,“八九不离十吧。我不想就这么轻易地嫁给一位我素昧平生的人。”她说着,眼中不知探寻到了何处,也许是在星间畅泳,又或在河中瀚游。

黄少天心血来潮,便把身子挪进了少女一步。“我问你,你梦想中的夫婿是什么样子的?”

女子颇有深意地看了少年一眼,然后裹紧了“被子”,把眼光抛到了别处,也许是巍峨峭拔的群山之外,又或许在那高深莫测的九天之中。她痴痴地,一面描绘,一面讷讷地笑。

“我未来的夫婿,一定是位玉树临风的偏偏佳公子。玉立风中,像竹;满腹柔情,像水;心思缜密,像棋;清白皓质,像雪。”说到此处,她笑意盈盈。

“最重要的是,他要像我的兄长一样疼我。”

他听了她的一席话,居然借此一处处地掂量自己。

思索一阵后,他懊恼地一扭头,“睡了睡了”,说完便重重地倒头睡去。

一旁正想入非非的少女凝望着他熟睡的身影,好似如梦初醒。她慢慢地合上眼,把流银般的月光拒之门外。

清风拂来,月色如荧,难忘的是那河岸上一双深深的影。

不过须臾,晨光乍泄,晓风徐徐。少年少女收拾已毕,准备动身。

少年道:“这儿离市集约莫八百里,不消两日,我们就能平安抵达。”

少女露齿一笑:“就靠你了。”

两个手脚健全的人,赶路不需要大费周章,所以虽然二人一路上骂骂咧咧,但总归在日落之前便赶到了三百里处的一家驿站。

“路遥知马力,走了这么久,我才知道你还是挺有能耐的。”黄少天挑了挑眉,对着少女调侃道。

少女不以为意,同少年鞍前马后地踏入了驿站的门槛。

“老板,我要借匹马。”黄少天摆摆手,吆喝道。

老板放下算盘,“好,请你和我到厢房看看吧。”

“你先在这等着,喝点儿茶,我去挑马,可不要随意走动啊。”黄少天目光依存,千叮万嘱。

少女点头,接着安安稳稳地坐下,给自己倒了杯茶。

茶水倾斜,雾气蒸腾,清香也随之漫上。少女啜饮一口,只听得不远处有人对答。

“你也再找那位千金?”邻座的黑衣行客问向对面斟酒的长须男人。

“那女娃还挺烈,我把她绑得好好的,居然给她抢了匹马逃走了,也不知老爷看上她哪点?”长须男人拈须,不满道。

“老爷自有深谋远虑之处。”黑衣行客饮了口酒说道。

这些细碎的议论像烟尘一般被风吹入少女的耳朵中,令她耳痒心慌。她一面用袖子遮掩面容,一面盼望着黄少天早些回返。

“你可记得那小姐穿着什么衣衫,又是什么模样?”黑衣行客问道。

“衣衫……粉衫红裙,模样……鹅蛋脸型,红腮朱唇,同座靠西窗的那位姑娘肖似。”长须男人指向少女,沉思道。

然后他暗叫“不好”,拍案起身,走到少女身前,朝着少女半掩的面颊,笑着问道:“姑娘,可否让我看看你的容貌?”

黄少天在马厩之中刚刚选定马匹,却听见客房传来一阵轰响。他心觉不妙,吩咐老板牵好马后,便急急地赶去现场。

只见两位高大的男人缚住少女的手脚,任她挣扎哭喊也是徒劳。

“快把她放了!”黄少天喊道,飞奔向前,三拳两脚地同二人打斗起来。看到黑衣男子被少年一拳撂倒,长须男子以少女作挟,威胁黄少天束手离开。

始料未及,黄少天竟在少女情急求援的神情之中说了声“好”,接着悻悻地后退了几步。长须男子见状,得意忘形地笑了起来,嘴角快要咧到天边,殊不知黄少天其实是在以退为进。

须臾间,黄少天抽出佩剑,一个箭步反客为主,把剑搭在了长须男子的肩头。“还不快把她放了。”剑光明晃晃地指着男子的脖颈,男子战战地松开手,下一秒便被黄少天封住了要穴,掷向地面。

“卑鄙小人”黄少天啐了他一口。

少女虎口脱身,有惊无险,一时喜极,转身便抱住了未回过神的黄少天。

黄少天怀抱温香,耳根发红,不知所措,只故作镇静道:“马已经选好了,我们是现在出发,还是明早再走?”

“随你。”少女从黄少天的怀抱起身,双颊飞红。

那红霞也烙上了黄少天的面容,烧在了他的心间,久未消散,任它沧海桑田。少年心神不宁,却仍摇了摇头,逼迫自己悬崖勒马。

晚风凄凄,树影婆娑,他道:“我们今晚就走。”说罢,他的心谷空空荡荡,只余含悔的回音。

少女听罢,忽地敛去了笑意。

黄少天牵起在外等候的马,他把少女扶上马后,自己也翻身上马,坐在少女身前。他示意少女扶住他的腰间的衣料,“抓好了”,如果能抱住他的腰就更好了。浮想着,他轻扬马鞭,马嘶凤吟。

不知行至何处,也许是山穷水尽处,又或是柳暗花明处,少女那纤纤玉手扶上了他的腰侧。她把脸轻轻地贴在黄少天的背上,贴得紧紧地,好似一片柳絮,依偎着湖面漂泊。

黄少天一面骑行,一面万分担心少女会透过他的背脊听到他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。但始终,他都是笑着的,春风得意马蹄疾。

一匹马,一双人,少年手执缰绳,御马飞奔,穿破了遮天蔽日的林,穿破了千红万紫的丛,穿破了漫无边际的夜,来到了光影流动的黎明面前,面对着如火的朝阳,他勒住了马。

一路红尘滚滚,都在此时落定归根,那少女也该归了根。

少年笑容桀然地伸出手,扶着她下马。

“我这个马夫当得不赖吧。”他笑着道。

少女一时眼波翻涌,一手稳稳地扶上马鞍,一手迟疑地覆上面前那正伸出的手。

“还不赖”她强颜欢笑,下了马。

那守卫远远地看到失踪多日的小姐平安归家,激动不已,直直地往门内大叫道:“快来人啊,小姐回来啦!”经言,多少奴婢护卫踏破门槛争相来迎。

少女看到面前涌现的家仆们,也觉着不宜久留,就势邀请道:“不进来坐坐吗?”

“不了”,黄少天婉拒,“我从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。如今我职责已尽,我们也该分别了。”

“客气什么,你对我有恩,我还不知如何报答你呢。”少女眼波楚楚,玉手出袖,挽住他的衣袂,如同路旁一株迎风的倦柳,着意挽住断肠的离客。

“小姐,天色暗了。”门口的管家打断道,“既然公子无意留下,小姐何苦一意相留?”他就这样遥遥地站着,遥遥地游说着:“公子不如说个地址,择日我们便派人送去金银作赠。”

“先下去吧。”少女愠怒道。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我和这位公子有话要说。”她眼含的厉色,横冲直撞地追去。

回神面对黄少天,她便柔情似水:“我不能和你多说什么,我只想谢谢你。”

少年笑了,轻轻勾起唇角,“小事一桩”转瞬间又想起什么,笑容黯淡“其实我也不是什么积德行善,助人为乐的好人,我……”他攥紧衣袂。

“我知道,你定非见利生义,你是位路见不平,兴起拔刀的侠客。”她眼神坚定,她郑重已极地握住了他的手,将某物往他手心里扣了扣:“这个就当做我的谢礼,你拿走吧,不用还给我了。”

风轻轻,日郎朗,白云缱绻,十里红墙。

她松开手,道:“有缘再见。”然后绰约地走上前阶,走入一众家俑的拥趸之中。

众星捧月,热闹地把月捧下了夜幕。不久后旭日东升,少年从梦中清醒,自己该走了。

他握紧了手中那少女留下的怀玉,再次跨上了马。

有幸相见,有缘再见。他想。转身一骑红尘入斜阳。

朦胧尘灰之中,那风中落花渐渐没去了身形,不知何去,不知何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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